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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 颖||被遗忘的外婆

时间:2024-05-21 16:05:43 作者:
摘要:被遗忘的外婆文/陈颖人生如烟,燃尽归兮。确切地讲,外婆没有留下生命可寻的痕迹。比如,照片、遗物或其它。

被遗忘的外婆

文/陈颖

人生如烟,燃尽归兮。确切地讲,外婆没有留下生命可寻的痕迹。比如,照片、遗物或其它。我对外婆没有任何记忆或印象。甚至,我没有能够记住她。

外婆住在浬田镇和平老街66号。

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外婆因病延治无效,不幸离开人世。据母亲回忆,当年外婆的后背,无端长有一颗无名毒疮,她自己看不见、摸不着,就连行医多年,医术非常的郎中外公,设法用尽数味中草药材捣烂贴敷祛毒,纵然也无济于事,回天乏力,最终未免挽回外婆的性命。后来,有关外婆的点点滴滴,都是母亲闲暇之余的辛酸吐露。只是,外婆的姓氏名字,母亲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曾过问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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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当年的兴和惠名烟店

儿时,我十分羡慕同学有外婆,有外婆疼爱,而我没有。长大后,渐渐理解当年年轻的母亲失去她的母亲时,扑倒在地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喊。如果可以穿越时光隧道,那么,外婆存活在我想象里的模样,普通而平凡。一张缺失门牙的瘪嘴,一掬慈悲为怀的笑靥,一架娇小玲珑的身骨,走在老街锃亮的鹅卵石地面,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移。

其实,外婆去世的时候正值人生中年,四十几岁,并非金贵体质或“三寸金莲”。我无数回地虚设幻想,外婆把年少的我拥在怀里喃喃细语,崽呀崽,要好好读书。不知道,我的想象和过去遥远的事实是否相对吻合。

大约一百年以前,也就是上世纪民国十年初期,外婆出生在枧市村一户贫苦人家,因为家里人口较多,日子过得穷困紧巴。在外婆长到七岁或八岁,出落成有模有样的小客娘,双眼皮,大眼睛,扑闪扑闪。她的父母横下一条心,把她卖给镇上一户有钱人家做丫鬟,得以减少或暂缓家庭之困境。懂事的小客娘,没有哭没有闹,瞪大着倔犟的眼睛,紧紧地扯着她母亲的衣角,胆怯生生地望着来接她的人。她看见来人塞过几块银元到她母亲的手里,然后被她母亲轻轻地往来人那边,用力一推,她便被那个人半抱半拉地带走了。

有钱人家总共才三口人,夫妻俩和他们六岁的独生女儿。这家女儿的名字取得倒是好,叫黄金。正所谓,想什么,补什么,但不知补之后,会不会来什么。黄金纯粹是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黄毛小姐,细细条条的身段,乌黑乌黑的眼睛。而黄金小姐的父亲母亲,要论他们的外貌长相,在整条老街算得上比较突出的。面黄饥瘦,无精打采,风吹过来歪倒一般,毫无年轻夫妇那种生气和鲜活。整日里闲居无聊,无所事事,双双躺在床榻两侧腾云驾雾,吸抽大鸦片,活像两具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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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坊邻里有人传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实为败尽其父辈留下的殷实家财。步进黄金小姐的宅门,穿过走堂,在两层木楼瓦屋里,常常烟雾缭绕,洇散着甜苦交杂的难闻气味。若外人登门造访,唯恐有朝一日,地狱魔鬼张牙舞爪降落凡尘。倘若关上宅门,屋里的光线幽暗深深浅浅,到处弥散着古式祠堂般的阴风嗖嗖。

在这样昏沉暗影的旧式庭落,一个卑微丫鬟小小的身影,每日堂前屋后频繁地往来穿梭,她伺候着一家三口的日常起居饮食。煮饭可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毛草火窝堆垛上方是木制的房梁,倒穿一条长长的铁丝绳索下来,底端悬挂着一个手工粗糙的大木钩。小客娘使出浑身吃奶的劲头,双手提起沉重的铁罐,必须重复数次才能挂上钩。然后低头跪身点火烧开米水,直至生米煮成熟米饭。可怜的丫鬟仅比土垒的灶台高出不了多少,她搬来一只木板凳,垫高双脚,趴在灶台边缘炒菜烧水。

每天除了为主人全家做好三餐饭菜端上桌,还有一项重要的活计,就是负责接送走读私塾的黄金小姐上学和下学。尽管如此,卑躬屈膝的丫鬟身份终究无法改变,倍受主人夫妇的欺负和凌辱,稍有不顺,比如不慎摔碎一只瓷碗,便换来恶语咒骂和棍打脚踢,小小年纪饱受着身体的皮肉之痛,日子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多少个不眠之夜,她孤单无助地绻缩在小楼冰冷潮湿的被窝,苦不堪言,泪水涟涟。更有令其寒颤痛苦的一幕等待着她的到来。某日摸黑夜起小解,一个趔趄双脚踩空被东西绊倒,从悬梯直接翻过扑地摔下,不幸造成胸腔肋骨挫伤撕裂。

丫鬟忍住疼痛,哭喊着求助主人,前来施舍怜悯救扶一番,换来的却是,死一般的可怕的漆黑的恐惧和狰狞。次日忍着伤痛,依然摸索着早起忙碌,因为无法得到良好的医治,久而久之,几十年过去,胸部时而的隐约疼痛伴随她直到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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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老街全顺斋糕点店

那种暗无天光的日子熬过了两年或者三年。幸好在此期间,可以陪伴黄金小姐上下学,这是两个小客娘共同成长的美好时光。有时学堂塾师延迟下学时辰,丫鬟便趁机垫脚倚窗,跟着偷偷学识字、习古文,倾听几个学子摇头晃脑地吟诵唐宋诗词,三字经等等,或者聆听老先生讲述古书经典篇章里的奇闻趣事。她把所学知识牢牢默记在心,回来还能和黄金小姐相互议论或温故纳新。

忽一日,幸运之神意外降临。本不情愿读书识字的黄金又耍起小姐脾气,躲藏于床底始终不肯迈出宅门半步,尽管她咳嗽哮喘、烟瘾难戒的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地打骂和催促,她都拒绝前往学堂。情急之下,主人夫妇心生一计,实乃两全其美,他们吩咐丫鬟代替小姐念书,回来再做传授。天降美差。对于一个十岁左右的旧时女孩,没有任何一件事,比得上能够背书包进学堂去读书更为兴奋和雀跃的了。

丫鬟的命里陡然闪烁着一道光亮,仿佛在卑微的生命中升腾起一丝微弱的希望。尽管她不懂得读书这件事能给她的未来带去什么,但她知晓不能辜负主人的一片苦心或惠待。何况读书对于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和趣事。因此,丫鬟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求知机会,每日在忙乎打理完毕家务和厨事,陪同黄金小姐补习识文念字之后,便一门心思沉浸在自己的诵读“之乎者也”和“人之初、性本善”这件书事里。

天暗时分,主人绝对不允许她独自耗油点灯,但只要有月亮皎白的夜晚,读书女孩站在小窗台下,借助明晃晃的月光翻书阅卷,全神贯注地打开《封神榜》、《聊斋志异》、《西游记》等古代小说,如饥似渴地贪婪翻阅。

可惜,好景不长,斗转星移。私塾读书的美差在一月之余的某日戛然而止。不知是出于主人夫妇忽然发现,丫鬟传授小姐此举非乃长久之计,有失富家体统,顿生返悔之意,还是黄金小姐憣然醒悟念书的多处益智,或者厌倦宅门里同龄姐妹的陪读方式。黄金小姐决定重返学塾继续念书。总之,小客娘丫鬟不得不回到之前的讨生讨活的凄凉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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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聪慧过人的她已经识得繁体字数破千,眼睛里始终充满求知的欲望,她找来主人家收藏有限的线装书籍,渐渐地能够开卷阅读竖版古书。一个旧时穷家之女,而且还是丫鬟身份,可想而知,能够捧书识文断字,在当时可是一件非常稀奇和了得的新鲜事。从此,做丫鬟的她,心灵之窗被书文打开,眼里的世界变得丰富多彩。

岁月并未蹉跎,世事却道无常。不知不觉,丫鬟生涯度日如梭七八载,当年的小客娘已然出落成水灵灵的“二八”大姑娘。而主人夫妇却在那一年先后双双抱病成疾,富家变穷家,常常饥饿难耐。当然,黄金小姐早已辍学宅家,却仍然过着富家千金的奢侈生活。当万贯家财耗尽见底,借贷失手又导致外债高筑,主人便把怨气怨恨统统撒泼在丫鬟身上,稍有不如意,仍然撑掴打骂不断。

那一年元宵节,因某事主人不称心,把丫鬟打骂推出宅门。街坊几个小姐妹簇拥着安慰着正在哭泣的丫鬟外婆,她们来到街尾的那片潭水河岸。大姑娘忽然忧心重重地说,死了倒也清静罢。众姐妹纷纷伸手挽住她。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串铃声,只见一个二十出头身材魁梧英俊的年轻人,肩搭粗布葫芦药囊,手里摇着铜器虎撑朝着姑娘们走来。有位窈窕的姑娘小声说道:“铃医郎中来了。”

来人正是后来成了我外公的人。他从药都来,胸前挂着串铃背着药囊云游四方,治病救人。年轻人操着樟树人的浓重乡音,玩笑道:“大姑娘怎么哭鼻子,羞煞人啊。”众姐妹齐齐愠怒,人家受人欺负,你还笑得出来?场景大有旧时青年男女在一起相互取乐逗人之趣味。我的外婆擦着眼泪,偷窥着年轻的郎中,却被他的玩笑话拂袖掩面破涕为笑,心中暗生小喜。还是那位窈窕的姑娘站出来,看似也玩笑地应和着年轻的郎中:“这位姐姐被主人赶了出来,现如今无家可归,不如你就收了她吧?”年轻郎中听着,便爽快地来一句:“好啊,能娶了如此貌美如花的姑娘,是我求之不得的福份。”

记得我母亲讲述她父母这段姻缘情节之时,脸上泛起红晕。笑曰,一句玩笑,私定终身。我也跟着笑起,感叹缘份的神奇。原来,一句话私定终身,不仅在舞台戏曲唱词里,也在我的亲人长辈之间。

要想从主人家赎出姑娘,可不是那么容易,要花费许多银两的。年轻的郎中何来一百块大洋,堪比登天。

外公当下决定背井离乡,驻足此地。他来到老街的“保和堂”药铺,以一百块大洋把自己出卖三年,在药铺从学徒做起。后来,他不仅娶了外婆做媳妇,并且以他的先天禀赋学就了精湛的中医技艺,在本地卫生院行医直至终身,成为远近闻名的中医医药师。

大约在一九四零年,外公外婆结婚成家,他们夫妻恩爱,省吃减用,勤劳致家,在老街盖了一厅一房两层小楼,共同孕育六个儿女。直到新社会日子越过越好,外婆也没有放弃读书的好习惯。闲暇之余,夏日乘凉,别人扇扇,哄娃睡觉,她却捧书,独坐墙根苦读,她找来做丫鬟时期读过的书籍重读,也读儿子女儿学堂颁发的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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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重修后的仁义和码头,当年外婆外公和老街街坊经常用水的地方

渐渐地,她养成了读书好习惯,卷不离手。家务甩给外公,儿女也甩给外公。憨厚仁慈的外公宠外婆宠成小姐脾气,如果不让她看书,她便大发雷霆。外婆说,读书真好。久而久之,她常常招来街坊邻里围坐四方,大家纷纷要求她讲讲书中的故事。

外婆便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讲起来,外婆成了老街最会讲故事的人,也是最受孩子们欢迎的人。尤其,谁家万金家书抵达,外婆当仁不让被邀展信转述。新社会文化扫盲时期,外婆忙前忙后,劲儿十足,常常被邀前往夜校任教,帮助妇女们识礼认字。外婆讲,读书使人心眼明亮。家境再贫再穷,她也毫不犹豫送子送女进学堂念书识文,舅舅、母亲、姨妈他们都是读书的受益者。

说来还有一件奇事。关于一本古书,救了四条人命。一九四五年某日,老街传来“日本鬼子来啦!”大家纷纷举家逃离至老街不远的山岗。外婆挺着怀孕的大肚子,左手牵儿,右手牵女,跑在人群最后。实在跑不动了,三个人只好钻进山下一簇大草蓬。果真,后面追来两个日本兵,端着白晃晃的刺刀撩开了草蓬。外婆在一阵阵惊慌失措中,不慎从衣襟里掉出一本书,欲捡不能。只见日本兵收起刺刀枪,迅速拾起古书,左看右看,然后仓促而去。外婆才长长地松了一大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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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是个怪兽。外婆去世以后过去了许多年,记得母亲曾经提及,大约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她在老街看到当年的黄金小姐,只见她佝偻腰背,穷困潦倒。听她说她父母去世以后,守着几间破屋终身未嫁。当年的千金小姐俨然变成了一个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花甲老妪,支着小货架在老街卖起了豆粉米果,以此度日了生。我对母亲讲,如果我在旁侧,应该会喊她一声“外婆”。

一九八零年十月,我去浬田老街看望孤单影只的外公,一个从年轻到终老没有离开老街和妻儿的外乡人。这是外公患病离世前夕。母亲站上床,用力把外公从肩部托起,老人微微开眼,用微弱的、浓厚的乡音对我说:“好好读书……”,外公把“读书”念成“吐丝”。我望着满头银发,一夜之间双眉霜染的外公,我的眼泪喷涌而出!刹那,我想起了外婆。问母亲,当年愿意奢侈地为我拍下满月照,为何舍不得陪同外婆走进小镇照像馆?我想,人世间,外婆来过,但却不见踪影。

-关于作者-

陈颖,永新浬田人,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业余爱好阅读、思考、书写、旅游。多篇文字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书籍。生活简约,为人自持。心似兰草,文笔清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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