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江源的玉树州结古镇，这是一座二十多万人生活的城市。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我们一直尝试推动此地区水獭的研究和保护工作。据我们目前已知，这片土地上分布有中国最好的水獭种群，也是中国欧亚水獭最重要的栖息地。

而欧亚水獭，这个在三江源整天就知道玩儿，又没心没肺的小动物面临的新的问题之一，就是放生。

三江源的欧亚水獭 图/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我们的红外相机，很多次拍摄到水獭捕食鲤鱼和鲫鱼的影像。

正在吃鲤鱼的欧亚水獭 图/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这些硕大的外来鱼类

成为这片水域新的威胁和挑战

一

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放生被认为是积累功德的事情。在家人过生日、生病或者如新年等重大的日子里，将面临死亡的动物救赎、放归，拯救一个可能死亡的生命，在众生平等的三江源，这种对于生命的尊重是一种自然而应被理解的行为。

调查中遇到的放生现场 图/张璐

在过去的数千年来，虔诚的藏族同胞们会选择放生牦牛或者绵羊——比如我们很多时候会看到牦牛的一只耳朵上穿过红色的布条，那就是“放生牛”。这些被放生的牛羊，可以生活在任何的地方，或许还在原本的草场上，但对于牧民来讲，这些牛羊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更没有人会去买卖、宰杀它们。至于是在吃草时被狼、雪豹等动物捕食，还是在一个晴朗的午后吃饱后卧在山坡静静地老死，都是它的命了，从此同人再无瓜葛。在三江源，特别是寺院的周边，生活着很多这样的牛羊。

被放生的牛羊 图片来自网络

不过，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外来物种进入到了三江源。

比如，鲤鱼和鲫鱼。

鱼苗体积小，数量众多，价格也便宜。除此之外，藏族传统上认为有拉、勒、念三界之神，分别掌管天、水、地世间万物。其中，鱼很多时候是水神“勒”的化身，有着特殊的联系。这些都使得放生鱼迅速在三江源风靡起来。

放生现场 图/韩雪松

在之前的调查中，结古镇的众多水产店里，都会专门售卖放生的鱼苗。这些从西宁或者内地运送过来的鱼苗，数量众多，一整个塑料袋子，密密麻麻。

实际上用来放生的鱼苗要比这张图密的多。图片来源于网络

但其实，这些外来的鱼，大部分是无法存活的。

三江源的河流水温低，流速快，含氧量低，生产力低，在严苛环境的选择下形成了独特的鱼类群落，诸如叶须鱼、裸裂尻和高原鳅等，历经千万年来进化的它们才是真正适应高原江河的主人。

春季萌生的高原本土鱼类 图/韩雪松

因此，在绝大多数时候，被放生的外来的鲤鱼、鲫鱼，第一时间就死在了河滩上。

河滩上死掉的放生鱼 图/韩雪松

这些外来的鱼，大部分是无法存活的。 图/韩雪松

不过，也有例外，如果鲤鱼和鲫鱼本身身体状况良好，又适应了三江源，那么它们的威力是不可估量的。

作为杂食性鱼类，鲤鱼等生长迅速，对比起来，可以横扫生长极为缓慢的冷水鱼。同时，也有研究表明，已经有鲤鱼在三江源区域实现了性成熟。

二

放生鱼类的可怕，可以参照被亚洲鲤鱼疯狂碾压的美国。

这些鲤鱼每天可以吃掉相当于自身体重一半的水草、浮游生物和野生蚌类 。图片来源于网络

在美国，亚洲鲤鱼特指来自中国的“青草鲢鳙”。四大家鱼在70年代被引入美国，当时主要是为了清除水藻和食用，结果10年内这四个哥们就顺着洪水逃进了密密西比河，然后就跟上了高速公路一样一路扩散。这四种鱼刺太多了，所以美国人不喜欢吃，导致无法被控制，极度泛滥。

青鱼、草鱼、鲢鱼、鳙鱼，俗称“青草鲢鳙”，是最为中国人所熟悉的四种食用鱼类。图片来源于网络

这四大家鱼处于食物链底层，要求低长得快生得多又抗冻，结果完爆美国本土鱼类，把它们逼得快绝种了。

当然，这四个家伙在美国长的比中国原产地还巨大（中国的野生青草鲢鳙都快绝迹了），尤其鲢鱼，一受惊就跳，经常跳上船把人类砸成重伤，大量摧毁船只。美国人喜欢玩水上冲浪（从船后面拉根绳，人踩着滑板站在水上），但现在密苏里河的水上冲浪已被列为“极度危险”，因为鲢鱼会在船后跃起，然后近10公斤的大鱼就这么直接拍在跟在后面的急速前进的冲浪者的脸上，画面太美，不敢想象。

这种新闻屡见不鲜 图片来源于网路

现在美国在五大湖区连通各河流的入口处都修建了绝境长城——防鱼水坝系统，来抵御这支原产自中国的入侵大军，但这几年已陆续发现不断有鳙鱼、鲢鱼等越过“绝境长城”，美国只能不断在之后的河道继续修水坝，现在已退至五大湖区的河口处了，再无处可退，快被攻破了。

三

为了防止同样的情况在我们的中华水塔——三江源再次发生，最近，玉树州刚刚修订了一部地方性法规。

图/新华社

5月30日，青海省第十三届人大常委会第十次会议修订通过了《玉树藏族自治州野生动物资源保护管理条例》，在这个条例里，明确规定：

“向玉树州境内的长江、黄河、澜沧江干流、支流以及湖泊、水库等公共水域放流、放生外来水生物种、人工杂交或者有转基因成分的水生物种的，由县（市）人民政府渔业主管部门责令停止违法行为，并处以五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的，处一千元以上一万元以下罚款。”

我稍微看了下，在2017年《野生动物法》修订，明确禁止随意放生后，玉树出台的如上条例，应该是第一个针对放生出台管理细则并确定处罚细则的地方性法规。

作为三江之源

玉树又一次给了我们期待的理由

另一方面，我们和中山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濒危动物行为与保护实验室前一段时间刚刚启动了放生对于水獭影响的研究。这个研究是这样的：

“通过在玉树州结古镇附近河段进行欧亚水獭及其栖息地样线调查，鱼类调查以及社区访谈等手段，最终从水獭食性以及栖息地利用强度两方面确定放生行为对水獭的影响。”

但不过，根据过去一个月的调查，在捕捉到的2040条鱼中，只捕捉到2条鲫鱼。（当然，所有的鱼在称量完成后都被放回到河流当中了。）

调查中捕捉到的放生鲫鱼 图/韩雪松

这表明，禁止放生，已经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

以及，由于缺少外来鱼类的对照，以上听起来这么好的一个研究可能要泡汤了（允许我哭一会）。

四

把目光从三江源离开，如今中国，其实依然遍布着放生外来物种的事件，从鳄龟到巴西龟，再到台湾的食人鱼。据说，中国的放生产业，已经达到了百亿规模。这些外来物种，给当地生态系统带来了不可评估的危害。

今天是世界环境日，我们这些年来，一直想要努力推动“本土物种”的保护，其实，我觉得在本土之外，还有一个“本地物种”。

关于生态保护，纵然一个完整健康的生态系统听起来已经距离我们很远了，但我们依然可以做很多。

不乱放生，说服周围的人不乱放生，或许真的可以发挥很多的作用。

动物的生存，是经历了百万年的选择。

希望，它们可以生活在它们本该的地方。

-THE END-

作者介绍

*孙戈、韩雪松对本文亦有贡献。